我才不相信弗洛伊德呢

所以决定用文字写下玄亮之间的事。

沉默的星云(下)

A城的雨季开始了。


自习室的灯光涂抹在这片不大不小的空间里,轻易溺死了在书海里沉入水底的人,不知是哪节课的俄文在黑板上沉沉睡眠,粉笔擦是宿命。空调的风十八摄氏度,比我身边那层玻璃外树木的温度低得多,在屋子里坐久了,出门便会有水汽扑面而来,混杂的云朵和水泥路的味道环绕飘散。


永远,永远不缺席的雨水。


这是我来A城读大学的第三年,我以为自己可以习惯这里丰沛的雨水。就像我曾也认为自己可以习惯把风险分析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上大学后,我给夏天寄过信,她纸上的字迹总是询问我是否过得开心,她说陈默,过了这么久,不知道你有没有规划好自己想要的未来,但是,不管是否还要执着于你认定的事物,开心都最重要哦。我都会回信说好,旁边附带大大的微笑。


我不知道自己怎样度过了大学的第一年,只在告诉自己说要不断的努力。自我封闭的时候,我去操场上跑步,白色的灯光投射下来,等星星和夜晚的云布满的时候,就是一场盛大的演出。我再也不想和任何人提起关于星空的事情,想要触摸天空的话,除非你站在很高的地方。除非你除去现实之外,还有选择的余地。


于是我拿音乐堵上耳朵,在灯光安静的教室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平淡无奇的节日和周末。感觉到脑袋快要被数字和曲线塞到爆炸时,教室里空空荡荡,蓝色的窗帘轻飘飘地飞起来,阳光就滑落在地板上。如果夏天在的时候,一定会告诉我说,这景象适合配舒伯特谱的夜曲。静谧,寥落。


我原以为这就是我希冀的平衡。触手可及而慢慢远去的事物,眼泪模糊的失落,都可以把它们揉成一团,塞进枕头拍松,便又是一场好梦。


但枕头是用来忘却的,不应该被人摔在地面,里面的棉絮一股脑儿地散出来。


那么多想要叫醒我的人。


 


我很久没再见过夏天,两年前她说过的话渐渐褪色,我只记得我欠下一个永远无法明确的答复。又岂止这些,当我停笔从书本中抬起头,永远无法明确的事便如此之多,多到把我淹没。


来到A城读书以后,我常常像过去那样在很多个晚上看头顶的星空,夏天写信说,她为自己构造了一个不存在的星球。当我站在楼顶的时候,我常常想,宇宙中那么多的星星,总有一颗是属于她的吧。看不见的,怎么能认为不存在。这样反而好,我们都不属于这个无聊的星球。


在这个遥远的城市七点钟会有灿烂的晚霞,鸟群从头顶掠过,微风不停地转向,把流云吹拂成令人看不懂的表情。我的学习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开始陷入低谷,保险与投资令我头皮发麻,在纸上写了密密麻麻不知所言的公式之后,我想到如果把夜空中的星星换成金币会怎么样,有些好笑,他们一定更加闪闪发光,碰在一起就发出叮叮咣咣的声响,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变越多。


大二的暑假,我的课业在山谷的最低点降落,与此同时我开始每天被噩梦叫醒,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水,有声音告诉我说,陈默,我等你过来。


我的父母似乎很讨厌我一蹶不振的样子,晚上,父母叫住我,母亲盯住我说,陈默,你想干什么?学着多少人想学的金融,我们工作还都是为了你,你还有什么不开心?


我开心不起来。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我没有不珍惜你们为我创造的一切,我一直都在努力。只是我再也不会被干涉,因为,你们有机会告诉我你们选择的错误,而我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再也没有。我转身离开客厅走进自己的房间。


空气开始凝固,后一秒钟气流碎开,我听到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


陈默,就算金融专业选的不对,那也是你的问题!我们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和我这样说话?


因为你为了我好,所以我从来不打算指责你。但我开心不起来了。


窗外的夜空,一点光亮都没有。


陈默,我们这样照顾你,你凭什么不开心?


我脑海中有烟花开始炸开。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我从没有打算指责你。


指责?什么指责?陈默,你就一直这样不开心吧,你最好永永远远和这个世界隔绝,你哪怕不开心到去死我都没办法!


你不要再说了!


我冲出房间,门在我身后关上,楼下是一整片没被踩碎的月光。


 


我走到楼房对面的平台,抬起头,除去月光,什么都没有。我想起高中毕业填完志愿的晚上,我就这样站在楼下,头顶的阴云密不透风,我点开星图,盛大的星空在我眼前铺开,那天,我第一次感觉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那个谎言在我眼前展开,如同阴云一般铺满我的脑海,缓缓转动的星云被遮蔽在乌云之外,我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现在,这世界开始对我展示巨大的真相,我感觉到一直以来所受到的某些不可明言的欺骗,是的,都是我的选择。我听见脑海中烟花绽放的声音,弹壳的碎裂声,火药引燃的声音,烟尘飘落的声音。


我又想起夏天当时对我说,陈默,我是如此羡慕你能够坚持自己所爱的事物。坚定的。不受任何言语影响的。可就像她那时不知道我并没有做出忠于内心的选择一样,她不知道我深陷巨大的谎言,这个谎言便是明白自己的幼稚,原来除去我,再也没有任何人为我的未来负责。


我再也回不到那个卷纸油墨和空气烟尘混杂的夏天,我回不到开普勒-22b,甚至无法等夏天回来。因为我在路上丢掉了太多的东西,只剩下写不完整的公式,没完没了的风险评估。可在我十八岁那年,我以为我会习惯有关金融的一切,就像我以为自己可以像父亲一样夹着公文包急匆匆赶向公司,以为自己可以习惯A城连绵不绝的雨水。


手机的屏幕熄灭了,我脑海中的天空一片冷清,我蹲下去,朝地面挥了挥手。


有月色涌起。


 


结尾A


这是我两年后再次见到夏天,我们约定在桐树街78号冷饮店见面,女孩扎了蓝色皮筋,点了一杯柠檬水,坐在我对面微笑着看向我。星云开始闪烁。我冲着她笑了一下,就一下。她说陈默,虽然大学后很久没见到了,但是,要开心哦。我愣了一下说好,我想拿起手边悬着冰块的薄荷茶,突然有被抽离的某种悲凉,松开手,凝结的冰冷水珠顺着杯壁流淌,如同某些时刻的眼泪。


窗外隐约有雷声,天色开始昏暗。


夏天,你知道的,我终于做了一个接一个错误的决定。开头就错误的事,之后怎么能转向呢。


我看着她,她的微笑慢慢消失。她说陈默,发生什么事了吗。


过了这么久,他们的爱终于成为了我避之不及的东西。


陈默,因为一切都会强加给你吧。


如果有人说所有出发点均是爱你的,你如何向他们辩驳反抗不是你的本意。给予的人轻易就占领了道德的高地,明明一个人已经失去了很多,为什么还要被惩罚呢……


我想起父母问我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只因为我已经得到了够多的东西,尽管那些东西,我避之不及。


夏天的眼中有不易察觉的雨水,她就坐在我对面定定看着我,她已经明白我在哪种困局之中,毕竟,就像之前很多个夏夜陪我看星空一样,能理解我的,只有夏天。我再也带不走的,也只有夏天。


我感到很难过。我把薄荷水灌进喉咙,没融化完全的冰块叮当作响,空气冷到快要结冰。可无论如何,我都不该,都不该再让这个女孩子为我担心了。于是我把玻璃杯放下,挥了挥手打断了夏天出神的目光,笑了说,没关系的,夏天,等到浓雾散去,就能看到最盛大的星空了。女孩吃惊地望着我,柠檬水的冰块,已经融化殆尽了。


等到浓雾散去,就能看到最盛大的星空了。


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被剥夺的感受。我不需要去怨恨任何人,因为我的选择就已经足够惩罚我。在我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缓缓旋转了几年的星尘,尽管我肉体本身就由来自不同星云的元素构成,可我终于与这一切背道而驰,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我在地球之上,却感受不到一丝与这个世界的连结,那些血脉最亲近的人却也是我最陌生的人,他们强烈的无所顾忌的爱,令我失去一些事物之后,接着,失去更多。我不得不开始粉碎一切障碍,它们令五彩斑斓的烟花在我大脑中绽放,我蜷起来,用被子捂住脑袋,不听那些爆炸的声音。要承认自己喜欢某件事物是如此困难,要承认自己讨厌某件自己喜欢的事物更加困难,要人爱我,要人倾其所有去爱我,我没有拒绝的资格。


在我二十一岁的夏天,A城的雨季连绵不绝,循着雨水蒸腾的气息,我爬到最高的山顶,我想知道,我到底离那些沉默不语的星星有多远。如果它们就在那里,为什么不给我答案,就像人生前方的路对我来说再也没有答案,当我关掉星图,我愤怒吧,我流泪吧,我反抗吧,我害怕吧,所有的星星依旧都消失在巨大的虚无之中。


在深渊里,为我编织的巨大谎言,能不能快点讲完。


我听到脑海中星空炸裂的声音,像让人目眩的烟花。


 


结尾B


    那天我见到陈默,是在桐树街78号冷饮店。他坐在我对面,薄荷水的冰块静静浮在水面。空气开始冷冷清清,他看着我笑了一下,手握了一下玻璃杯又松开了,凝结的冰冷水珠顺着杯壁向下流淌。


这个世界上,诸如爱什么的,是最令人感到恐惧的东西。他说。


不,不是爱,是强加于他人的爱。我纠正道。


夏天,如果人说所有的出发点均是爱你的,你如何辩驳而让人认为反抗不是你的本意呢?给予的人轻易就占领了道德的高地,也更容易对自己没有回响的爱感到愤怒。陈默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悲伤的神色,令我突然想起有人写过的荆棘鸟。


时隔多年,他的眼神里没有了黑夜里满天的繁星,但也似乎没有货币的闪光,股市曲线的跳动。更像是,什么都没有。


我面前的男孩脸色苍白,不知是不是因为窗外昏暗的雨天。


我没有再说话了,我知道从他当年转身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东西就已经完完全全错位了,错位的结果是陈默面无表情的,说爱是令人可惧的东西。


男孩似乎还向我隐瞒了更多的东西,那些多出来的东西是他夜以继日的不肯原谅和不愿放弃熬制处的毒药,他们说,陈默,你早晚自己谋害自己。


但我知道不是的,是他们谋害了他,还问他怎么能这样执拗,不识好意。他只是想唱一首完整的歌。他被锁在笼子里,但他要知足而感激,因为笼子是精美的,粮食也是上好的。


我盯着陈默的眼睛出了很久的神,直到他把手在我眼前挥了挥笑着说,夏天,等到浓雾散去,就能看到最盛大的星空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盛大”这个词。


离开之后,我再没见到陈默,陈默的父母打电话问过我,最后一次见面,陈默的精神状态怎么样。我说,他说马上我们就可以看到最盛大的星空了。他们在电话那头哭了,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挂了电话。


又一个晚上我打开微博,最后的日期,陈默说,我在粉碎一切障碍。我盯住微博的界面,直到手机的光刺得我视线逐渐模糊。


我丢掉手机,感觉脑袋开始钝痛,他终于被谋害了。


我知道他在求救。


他说,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


 


就这样,陈默永远失去了他的星云。


我永远失去了陈默。


我们抓不住的,是这陌生世界中一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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